春之韵第八十三章
    那晚的爆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，冲刷过后，留下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满地狼藉的心绪。
    宣春归哭累了，最终被刘蓉扶着回了房间。
    门轻轻合上，隔绝了客厅里父母沉重而压抑的叹息。
    那一夜，宣家三人都未能安眠。
    气氛依旧有些尴尬，但刘蓉和宣镇远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。
    早餐桌上，刘蓉默默地将温热的牛奶推到宣春归面前，宣镇远则清了清嗓子，语气尽量放得平常：“囡囡，今天有什么打算？”
    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、近乎笨拙的妥协。
    宣春归看着父母眼下淡淡的青黑，心里那点叛逆的酸涩又被愧疚覆盖。
    她低下头，小口喝着牛奶：“……没什么打算，可能就在家看看书。”
    “也好，也好。”宣镇远连连点头，像是松了口气，“在家休息休息挺好。”
    然而，那种无形的期望依旧弥漫在空气里。
    他们希望她“好”，但这个“好”的标准，似乎仍然框定在他们所能理解和认可的范围内——安稳、顺遂、不出格。
    他们暂时收回了质疑，但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担忧和欲言又止，比直接的反对更让宣春归感到压力。
    她知道，这只是风暴过后的短暂平静，父母的让步并非源于理解，而是出于爱所带来的疲惫和无奈。
    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    不能永远活在他们的期望里，也不能永远用沉默和爆发来对抗。
    下午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，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。
    宣春归打开角落里的旧行李箱，从最底层翻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相机包。
    那是她大学时用省下的生活费买的，曾经痴迷过一阵，后来因为工作忙碌，也因为它似乎与父母期望的“正经事”无关，便被渐渐遗忘在角落。
    相机握在手里，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踏实。
    她仔细地擦拭干净，充上电，然后对着窗外试拍了几张。
    咔嚓的快门声，也叩响了她心底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。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，她开始带着相机出门。
    没有明确的目的地，只是在江城的老街小巷里穿梭，用镜头捕捉那些被忽略的细节：墙头慵懒的猫、屋檐下摇曳的枯草、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、孩童奔跑时飞扬的衣角……透过取景框看世界，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的焦距和色彩。
    她发现自己依然会为一道偶然的光影、一个瞬间的表情而心动。
    这种感觉，久违而鲜活。
    期间，沉从容的电话和视频几乎从未间断。
    距离似乎并没有冲淡什么，反而因为那份无法随时触碰的焦灼，让每一次联系都变得更加珍贵。
    他总是掐着她大概空闲的时间打来，语气听起来和往常并无不同，带着惯有的慵懒和笑意，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的见闻，拍了哪些照片，哪张她最喜欢。
    “我们囡囡要做大摄影师了？”他在屏幕那头挑眉，眼神温柔地鼓励。
    宣春归便会忍不住笑起来，眼睛亮晶晶地跟他分享心得，偶尔也会抱怨几句调不好参数。
    他总是耐心地听着，偶尔给出一点建议，更多的是夸赞。
    她不知道的是，在B市，沉从容正面临着怎样的压力。
    为了尽快肃清集团内部因他坚持与宣春归在一起而引发的阻力，并为后续可能的动荡储备足够资金，他几乎是以一种透支的方式连轴转着处理工作和应对家族的发难。
    一场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董事会后，他几乎是扶着墙走出会议室的，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    陈放慌忙扶住他：“沉总！您没事吧？要不要去医院？”
    沉从容摆摆手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，眼前一阵发黑。
    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缓了好一会儿，才哑声道：“没事，低血糖而已。别声张。”
    就在那时，他的私人手机响了，特定铃声显示是宣春归。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，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，对陈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然后接通了电话。
    瞬间，他脸上的疲惫和虚弱被一种极其自然的温柔笑意取代，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，甚至带着一丝慵懒：“囡囡？想我了？”
    电话那头，宣春归的声音兴奋得像只小鸟，叽叽喳喳地说着她今天抓拍到了一组特别好的落日照片，冲洗出来后要第一个给他看。
    “沉从容，我觉得拍照的时候，我才像真的活着。”她这样说，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快乐和找到方向的雀跃。
    沉从容听着，嘴角噙着真心的笑意，尽管胃部的抽搐和太阳穴的钝痛并未消失。
    他柔声回应着，夸她厉害，说期待她的作品。
    直到那边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，他才允许那副轻松的面具碎裂开来，疲惫如潮水般再次席卷而上，他几乎站立不稳。
    “沉总！”陈放担忧不已。
    “回办公室，”沉从容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里面只剩下惯有的冷静，“把下午推迟的会议资料拿给我。”
    他选择将她隔绝在他的疲惫与挣扎之外。
    她的世界刚刚照进一束光，他不能让自己的阴影投射过去。
    一周后的傍晚，宣春归爬上了江城边上的文笔山。
    这里地势高，是拍江城全景和日落的绝佳位置。
    夕阳正缓缓下沉，将整座城市和远处的江面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。
    她找好角度，支起三脚架，调整着相机参数，全神贯注。
    秋风拂过，带来丝丝凉意，也吹动了她的发丝。
    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透过镜头捕捉着光影的魔术。
    她小心地移动着相机，追踪着天边一群飞鸟的轨迹，镜头缓缓掠过山下的道路、远处的屋舍……然后，毫无预兆地，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的取景框。
    那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，一身黑色大衣，身姿挺拔，正含笑望着她的方向。
    仿佛他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，就等着她发现。
    宣春归猛地一怔，几乎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。她下意识地微微移开相机，用肉眼望去——
    真的是他。
    沉从容就站在那里，风尘仆仆，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，但看向她的目光却亮得惊人，温柔得能将人溺毙。
    见她终于发现自己，他嘴角的笑意加深，抬手，对着她的方向，用口型缓慢而清晰地说了一句什么。
    宣春归的心脏狂跳起来。
    她读懂了那句无声的话语。
    他说：“你好啊，宣摄影师。”
    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铺开成漫天瑰丽的霞彩，他站在光里，像是穿越了所有阻隔，为她而来。
    那一刻，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，只剩下秋风掠过树梢的轻响，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。
    她望着他，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，惊讶、难以置信、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，让她一时竟忘了呼吸，只是呆呆地举着相机，镜头依旧对着他，要将这一刻永久定格。